龛楣中部“双龙缠须弥山”图像两侧,各有一人坐于兽背。早期认为这组图像是“二仙人骑象、虎”[13],台湾学者潘亮文在讨论文殊图像时,认为这是一组“文殊骑狮、普贤骑象”的组合[14]。 从文献看,普贤骑象图像出现较早。两晋时期法华经典的盛行,对“普贤菩萨乘六牙白象”图像的确立起到了积极推动作用,即“普贤造像及绘画,应该在关于普贤的经典尤其是法华类经典翻译完成之后就开始出现”[15]。目前多数学者认为普贤菩萨骑象形象的出现与鸠摩罗什(344~413年)所译《妙法莲华经》(下简称《法华经》)中的《普贤菩萨劝发品》(下简称《劝发品》)有密切关联[16]。 按《劝发品》所言,当有人诵读《法华经》时,普贤菩萨“乘六牙白象王,与大菩萨众,俱诣其所,而自现身,供养守护……是人若坐,思维此经,尔时我复乘白象王,现其人前……”,可以说《劝发品》为“普贤乘白象”形象的出现提供了直接来源。到了5世纪中叶,汉地开始常见“普贤骑象”造像: 《弘赞法华传》卷一《图像第一》记载,刘宋路昭皇太后曾于大明四年(460年)命“白马寺比丘昙标造普贤菩萨像一躯,驾乘白象,六牙拥纤,七枝平满……到大明八年(464年)又造普贤寺”[17]。《高僧传》卷七《道温传》也有相关记载,“路昭皇太后大明四年十月八日,造普贤像成,于中兴禅房设斋”[18]。此外还见于唐代道世著《法苑珠林》第十七卷[19],这也是目前文献中关于普贤乘象实物图像较早的记载。 高僧慧基(412~496年)也曾于会稽龟山宝林精舍造“普贤并六牙白象”,“元徽中,复被徵诏……乃于会稽龟山立宝林精舍……基尝梦见普贤,因请为和上。及寺成之后,造普贤并六牙白象之形,即于宝林设三七斋忏”[20]。另,释普明以为普通信众忏诵为业,当他诵读《法华经》时,“每诵至《劝发品》,辄见普贤乘象,立在其前”[21]。 从文献看,南北朝初期汉地上至皇族下至平民,普贤菩萨信仰基础已然具备,对普贤骑象形象的认知逐渐成熟。 实物资料中,目前则以杨大眼龛龛楣处骑象普贤时代最早,稍晚可见于庆阳北石窟165窟中的普贤骑象,目前学术界多认为该窟为北魏永平二年(509年)由奚康生主持兴建[22],奚康生为河南洛阳人氏,与杨大眼为武将同僚,二人曾数次协同南伐作战[23]。西魏大统年间的造像碑中,普贤骑象图像开始常见。如西安未央区出土西魏大统三年(537年)有“普贤”题记的造像碑[24]、美国芝加哥艺术研究所藏西魏大统十七年(551年)有“文殊骑狮、普贤骑象”的造像碑[25]、日本京都大学文学部藏西魏大统十七年有“普贤”题记的艾殷造像碑[26]等。这一时期的普贤造像在造像碑中常独立成龛,与其位置对称处出现的题材并不固定,主要有弥勒、观音、思维菩萨等。 较之普贤菩萨在南北朝前期已确立的《法华经》护法地位,最常见的文殊菩萨造像是作为经变题材的一部分出现在窟龛中。以云冈一、二期及龙门北魏时期的造像为例,现存有大量以《维摩诘经·文殊师利问疾品》为基础雕刻的“文殊、维摩对坐说法”场景。这组图像常常出现在龛楣两侧或龛内顶部两个转角,居士装的维摩手持麈尾,多坐于榻上,对面的文殊着菩萨装,身下常有台座,但未见有坐狮背者,这一组合成为北朝窟龛及造像碑中最为流行的组合题材之一。然而,无论是从经典内涵还是造像题记分析,都会得出“文殊菩萨在维摩变中地位要弱于维摩诘”的结论。两晋时期玄学之风盛行,《维摩诘经》中维摩诘以在家居士身份与佛教中以智著称的文殊对坐论法,毫不逊色,实际上是“把在家佛徒的地位提高到诸大出家菩萨之上”[27],因而,维摩无疑才是六朝时期崇信佛教的士大夫阶层所崇拜的偶像,即文殊的存在更像是为了衬托维摩而设。实物证据可参见河南浚县佛时寺造像碑[28],其中的“维摩变”造像题记直接记为造“维摩大像”,对于其中的文殊菩萨,只字未提。 除了作为“维摩经变”的一部分,云冈石窟及敦煌莫高窟中还保存有胁侍菩萨性质的文殊像。云冈石窟第11窟太和七年(483年)造像龛最下层有三尊菩萨坐像,从左向右依次为“文殊师利菩萨”“观世音菩萨”[29];敦煌莫高窟西魏大统初年的280窟东壁有“无量寿佛”说法图,两侧胁侍四菩萨,右侧第一尊为“无尽意菩萨”、第二尊为“观世音菩萨”、左侧第一尊为“文殊师利菩萨”、第二尊为“大□志菩萨”。如无题铭,这些菩萨单从衣着装饰上无法辨认各自尊格。潘亮文先生在讨论285窟文殊像时,提出“文殊菩萨造像对当时敦煌地区的人们而言,应当尚未形成其图像特征”的观点,并进一步认为“初唐以前的文殊菩萨像在敦煌并不是一个流行的造像题材,不是一尊广为世人知晓的信仰尊像”[30]。从现存资料看,南北朝时期的文殊菩萨在民间信仰中尚未确立“众大菩萨之首”地位,反映在造像中,类似观音、弥勒、普贤等被单独供养的文殊像几乎不见,且受限于《维摩诘经》的广泛流行,文殊菩萨更多被安排用来反衬维摩诘,对其自身信仰的确立及更广泛的流布或有不利影响。莫高窟第285窟中四菩萨从外形上均无法辨认其尊格,其中也包括了南北朝时有广泛信仰基础的“观世音菩萨”,由此可见,古代艺术家或工匠在处理胁侍菩萨群像时,并不一定会考虑到造像的尊格特征。 从目前梳理的情况看,文殊骑狮图像出现的最早实例即为杨大眼龛楣这组“文殊、普贤骑乘像”,稍晚者为芝加哥藏西魏大统十七年造像碑。该造像碑正面分上下三层,第二层有左右两龛,其中左侧龛内为菩萨倚坐像,身下台座为两头大象背对,菩萨戴项圈,“X”形璎珞交叉穿璧;右侧龛内倚坐菩萨坐于方台上,装束及龛内结构与左侧相似。第三层为单层方塔式龛,龛形体量在整个造像碑中最大,装饰也最为华丽。龛顶有覆钵及相轮、塔刹,塔刹与塔四角悬绳并挂铃铛,塔角装饰三花蕉叶,塔内悬帐,两侧悬挂帐穗,内雕佛坐像及弟子、胁侍菩萨、力士、供养人、双狮、香炉等。塔刹两侧有文殊骑狮、普贤骑象自虚空中向塔飞来。(图五)与杨大眼龛龛楣二菩萨相背构图、刻画生涩呆板不同,芝加哥藏造像碑中二菩萨相向骑乘的构图似乎更受欢迎,其艺术表现手法更为成熟,敦煌莫高窟初唐时期洞窟中大都采用了这一构图,如敦煌石窟331窟东壁窟门上部“法华经变”、220窟北壁“药师经变画”,此外初唐莫高窟68号、332号、340号窟中也有类似组合图像,可见这一组合经过北朝晚期的发展,到了初唐时已经发展成熟,模式基本固定。在唐代华严思想盛行的背景下,“文殊骑狮、普贤骑象”这一组合开始出现在各类造像中,成为全国范围内非常流行的雕刻题材,特别是在四川地区的唐代窟龛两侧壁或窟外两侧常常可以见到它们,成为四川唐代造像的特征之一[31]。
图五 美国芝加哥博物馆藏西魏大统十七年 “合宗并诸乡秀士等造佛碑像”局部(金申《海外及港台藏历代佛像》97页)[1] 曹社松,焦建辉,刘洵. 龙门古阳洞杨大眼龛雕凿年代考察. 中原文物,2016,(2).从古阳洞135号高树龛(完工于景明三年五月)对杨大眼龛的避让可知,杨大眼龛的规划必然早于景明三年(502年)。
[2] 温玉成. 龙门北朝小龛的类型、分期与洞窟排年//中国石窟:龙门石窟(一). 北京:文物出版社,1991:175,184.
[3] 魏收. 魏书:卷七三:列传第六一. 北京:中华书局,1989:530下栏.[4] 同[3]:531上栏.
[5] 姚思廉. 梁书:卷三九:列传第三三. 北京:中华书局,1989:191下栏.
[6] 宿白. 平城实力的聚集和“云冈模式”的形成与发展//宿白. 中国石窟寺研究. 北京:文物出版社,1996.
[7] 刘建华. 义县万佛堂石窟. 北京:科学出版社,2001:117.
[8] 阎文儒. 辽西义县万佛堂石窟调查及其研究. 文物参考资料,1951,(9).
[9] 大正藏:第 15 册:No. 0597 :龙王兄弟经. 台北: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出版,1983:131.
[10] 同[3].
[11] 同[3].
[12] 古阳洞杨大眼造像题记:“邑主仇池杨大眼为孝文 皇帝造□像□记/夫灵光弗曜大千怀永夜之悲□踪不遘叶生唅靡道之忏/是以如来应群缘以显迹爰暨□□□像遂著降及后王兹/功厥作辅国将军直阁将军□□□□梁州大中正安成县/开国子仇池杨大眼,诞承龙曜之资,远踵应符之胤,禀英奇/于弱年,挺超群于始冠,其□也,垂仁声之未闻,挥光也,摧百/万于一掌,震英勇则,九宇咸骇,存侍纳则,朝野必附,清王衢/于三纷,扫云鲸于天路。南秽既澄,震旅归阙,军次□行,路迳/石窟,览先 皇之明踪,睹盛圣之丽迹,瞩目彻霄,泫然流感,/遂为孝文 皇帝造石像一区,凡及众形,罔不备列,刊石记功,示之云尔武。”
[13] 刘景龙,主编.龙门二十品——北魏碑刻造像聚珍. 北京: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,1997.
[14] 潘亮文. 敦煌唐代的文殊菩萨图像试析. 敦煌研究,2013,(3).
[15] 章宏伟. 普贤形象与玄奘“印普贤像”——《玄奘“印普贤像”质疑》商榷. 历史文献研究,2014,(1).
[16] a. 徐文明. 早期法华信仰与普贤感应//魏道儒,主编. 普贤与中国文化. 北京:中华书局,2006:215~239. b. 张风雷. 《法华经·普贤菩萨劝发品》与《普贤观经》中“普贤形象及普贤行法”之比较//魏道儒,主编.普贤与中国文化. 北京:中华书局,2006:430~446.
[17] 大正藏:第51册:No.2067. 台北:新文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,1983:14(上栏)
[18] 慧晈. 高僧传:卷七:宋京师中兴寺释道温. 北京:中华书局,1992:288.
[19] 道世,著. 法苑珠林:卷十七. 周叔迦,苏晋仁,校注. 北京:中华书局,2003:554.
[20] 慧晈. 高僧传:卷八:齐山阴法华山释慧基. 北京:中华书局,1992:324.
[21] 慧晈. 高僧传:卷第一二:宋临渭释普明. 北京:中华书局,1992:464.
[22] 甘肃北石窟寺文物保护研究所,编著. 庆阳北石窟寺内容总录(上). 北京:文物出版社,2013:30.
[23] a. 萧子显. 南齐书:卷五七. 北京:中华书局,1989:305上栏. b.魏收. 魏书:卷七一. 北京:中华书局,1989:511下栏.
[24] 西安市文物保护考古所,编著.西安文物精华——佛教造像. 北京:世界图书出版公司,2010:46.
[25] 金申. 海外及港台藏历代佛像. 太原:山西人民出版社,2007:97.
[26] 同[25]:99.
[27] 杜继文,主编. 佛教史. 南京:江苏人民出版社,2006:54.
[28] 河南博物院,编. 河南佛教石刻造像. 郑州:大象出版社,2009:280.
[29] 水野清一,长广敏雄. 云冈石窟. 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,1953,PLATE30.
[30] 同[14].
[31] 丁明夷. 四川石窟杂识. 文物,1988,(8).
作者:张雪芬(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)
北朝考古发布(beichaokaogu)
综合整理出品|转载请注明来源
来源 丨《华夏考古》2019年05期
以上图片版权均归作者所有